熜却没有在意这些,仍是一副激愤的样子:“忙于公务,顾不上休妻另娶,就能成为他虐杀亲女的借口吗?再说了,儿子可以承续香火,女儿就不是自己的精血骨肉了吗?这是什么逻辑!我看他海瑞至今没有儿子,一定是他虐待妻女,伤了阴鸷,上天才故意惩罚他!”
皇上兴许是气急了,不但话说的如此刻薄,而且自称也用了极不恰当的一个“我”字,李时珍刚要再替海瑞分辩,衣襟却被坐在身旁的高拱在桌子下面轻轻扯了一下,随即会过意来,赶紧闭上了嘴,不敢触怒正在气头上的皇上。
朱厚熜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自顾自继续咬牙切齿地说:“逼死了自己的女儿,还想休妻另娶?他敢!朕曾接到琼州知府的奏报,说他的妻子出身贫寒秀才之家,是个贤淑有德之人,他从嘉靖二十二年赴京应试起,一直没有回海南,当时他的妻子已有孕在身。这些年里,既要照顾他的老母,又要照顾幼女,日子过得容易吗?尤其是他的母亲也是一个性格倔强、不好相处之人,海瑞的妻子这几年所受的煎熬便可想而知。他海瑞这一次逼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最痛苦的人,不是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而是那个十月怀胎、这六年来又含辛茹苦把女儿拉扯大的可怜女人。还要把人家休了,让人家怎么活得下去?所以,他海瑞想要休妻另娶绝对不行!”
李时珍没有想到自己说情却惹得皇上更加生气,担心皇上在盛怒之下会当即下旨惩处海瑞,就顾不得高拱的善意提醒,说道:“皇上有所不知,海瑞自己也不愿如此。可是,海老夫人屡屡因为没有子嗣而刁难海夫人,海夫人终日以泪洗面,他这做儿子的却又无法说母亲的不是,心中着实苦不堪言……”
“心里苦是他活该如此!”朱厚熜愤愤不平地说:“朕知道跟你们这些明朝人说‘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后人’这样的话,说了也是白说。可是,古人云,修身、齐家,而后治国、平天下。他海瑞家室不安,只能说明他的本事难堪大用。同样是幼年丧父,由寡母拉扯成人;同样只有一个女儿却没有子嗣,肃卿家里怎么闹得鸡犬不宁?高老夫人怎么没有逼着他休妻另娶?”
皇上可能是气糊涂了,怎么说出“你们明朝人”这样的话!高拱不禁为之担心起来,见皇上提到了自己,也顾不得明哲保身,忙说:“回皇上,人与人之间是没法比的。海瑞是三代单传,他没有子嗣,海门香火就断了;微臣高家在新郑府高家村可是人丁兴旺,微臣有两个哥哥、一个兄弟,他们几个每家少说都养了三个半大小子,微臣有没有子嗣也无甚打紧,不拘哪一房,抱一个过来承祧香火就是。他们三个都是土里刨食吃的农夫,还巴不得自己的儿子过继给微臣这个做官的叔父,能吃几顿白米细面,穿几天绫罗绸缎呢!”
发了一通脾气之后,朱厚熜自己稍微缓了过来,此刻听到高拱故意这样插科打诨,不禁破颜一笑,说:“你高肃卿倒也老实,跟着你这个当官的叔父,不但能过上好日子,或许还能恩荫个官职,自然比跟着他农夫的爹强多了!只是,到时候选谁承祧香火你可仔细着了,选出个高衙内来朕一样会收拾他,还要收拾你!”
高拱学富五车,自然知道皇上所引的“高衙内”一典出自本朝初年钱塘施耐庵所著的《忠义水浒传》,忙说:“皇上这话,微臣可不敢认同。微臣不是高太尉,自然不会养出高衙内。”
朱厚熜哈哈一笑:“但愿如此,反正朕已经给你把丑话说在了前面,真要有那么一天,你且不能怪朕不念及你多年的犬马辛劳!”
和高拱说笑两句之后,朱厚熜正色说道:“李先生、肃卿,你们两人都是正人君子,又与海瑞有故交,朕也不瞒你们,当初得知房寰奏陈海瑞虐杀亲女之事并非无端捏造之后,朕连杀他的心都有!后来想来想去,觉得他当初可能是无心之举,他的女儿或许是遗传了他刚直倔强的脾气,才不肯饮食的。发生这样的事情,海瑞心里或许也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