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牧县令,除了守土安民的本职之外,第一等的要务重责,就是按规定每年向朝廷缴纳这些贡品,一旦不能按质如数缴纳,就等于是违抗君命,头上的乌纱帽就戴不安稳,兴许还要被朝廷以“玩忽职守”之罪论处。因此,各级地方官府衙门一方面百般威逼治下百姓缴纳,逼死人命也在所不惜;另一方面,在解送贡品进京之时,为使上缴的贡品能顺利通过验收,还要准备一份厚礼打点户部管理仓场的府仓大使、副使和属吏。
别看府仓大使只是个正九品,副使只是从九品,官阶低得不能再低,却是一个天大的肥缺,一任府仓大使,等于家里开了一个钱庄,放屁都能蹦出银屑子来,所以官场上对他们这种人有“仓场老鼠”的戏谑之称。马宪成在户部干了近三十年,曾以户部右侍郎的身份总督天下仓场,对这里头的猫腻比谁都清楚,为了扭转仓场老鼠们贪婪索贿的歪风邪气,曾将各处仓场大使换了个遍,还揪出了十来个劣迹斑斑的官吏,交由刑部和大理寺依律问罪,被那些人咬牙切齿地称为“马阎王”,即便如此,还是不能根除此弊。
其实不只是马宪成对此束手无策,古往今来,多少千古名臣对此也是无能为力。北宋名相寇准在以盛产砚台著称的端州任知府,离任之时没有拿一块端砚留作纪念,可该敬献朝廷的,他一块都没敢少过。同样还有明朝英宗正统年间的“救时宰相”于谦,尽管他知道“手帕蘑菇与线香,本资民甲反为殃”,可他也只能“清风两袖朝天去”,不给那些朝廷重臣、当道大僚送土特产,却不敢不每年车载船运,给朝廷上缴“手帕蘑菇与线香”。被百姓千古传诵的这些名臣廉吏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若是那些出生在帝王之家的皇上,便会习以为常熟视无睹,但朱厚熜毕竟是个冒牌货,总觉得这样奢侈浪费实在过分;而且,更让他担心的是,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倒在其次,怕就怕的是上行下效,将缴纳贡品当成了盘剥百姓贪墨民财的挡箭牌,对百姓敲骨吸髓。去年镇抚司反贪局揪出了一位在山东泰州任知府的贪官,他借口要向朝廷敬献用泰山木鱼石打制的石敢当,动用民夫千里迢迢地押运了整整两车石敢当进京,除了有三个确实交到了户部承运库之外,剩下的那些都被他送了人情,特别是主管官员诠选任用的吏部文选司,从郎官到下面不入流的属吏是一家一个,人情算是做到家了。此事涉及金额虽说不大,可性质十分恶劣,兼任文选司郎中的高拱将他举报给了反贪局,把朱厚熜也气得够戗,恨不得让他一个人把那两大车石敢当都背回泰山去。
思量了许久,马宪成才说:“皇上,历朝历代,国家一应用度皆由百姓供应,若是取消,臣恐宫中及朝廷用度不济……”
朱厚熜说:“朕虽受命为九州共主,身为九五之尊,坐拥四海之富,可食不过五味,卧不过一榻,四季常服也不过八套,哪里就能用得了全天下的特产?绝大多数还不是让那些大大小小的贪官墨吏给层层贪污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苦了百姓,肥了贪官?至于宫中及朝廷必需之物,那些由国家榷场专营,不许民间散卖的盐铁铜茶锡等物,照例还由各地如数缴纳;其他那些日用之物,什么布匹啊、瓷器啊、蜡烛啊乱七八糟的东西,既然市面上卖得有,就在市面上采购便是了。”
皇上的话太过匪夷所思,马宪成不禁忘了御前礼仪,怔怔地反问道:“在市面上采购?”
“不错!”朱厚熜笑着说:“此法可谓之曰‘zf采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