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章弹奏,总而言之,奏本一旦呈上,便是吹响了战斗的号角,一场你死我活的官场争斗已然拉开帷幕,不达目的决不鸣金收兵。
只是,陈以勤为官三十年,一直在翰林院里撰书修史,已经把书读到死处。这个本章在夏言这样身在官场风暴中心的内阁首辅眼里看来,非但不合时宜,更显得可笑。一是弹劾对象不对。官绅一体纳粮当差是皇上自己的主张,他们不敢劝谏皇上,却将矛头指向秉承圣意草拟章程律法的户部,首先气势上就怯了三分,,更会遭官场士林耻笑;二来上弹章的时机也不对。自古批龙鳞者大多都没有好下场,何况皇上又刚刚廷杖罢黜了几个攻讦“一条鞭法”的大臣,再就官绅一体纳粮当差说三道四,岂不是自寻死路?三则所奏之事用意不对。任谁都明白这本奏疏是想敲山震虎,可如今山上却盘着一条龙,能是他们随便震动得了的么?到时候一个“暗藏祸心,腹诽君父”的罪名就不是谁都能承担得起的,轻则贬谪罢官重则下狱问罪,祸在不测之间;四于官场论争的套路也不对,先温和后激烈才是正道,这陆树德上来就把话说的如此过头,一旦不合上意,连个回旋周转的余地都没有……
看见夏言看过手本之后沉默不语,陈以勤便问:“本子已经看过了,如何处置还请阁老示下。”
夏言玩了个手段,反问道:“是陈大人你衙门的职官所上奏本,在下还要请问陈大人有何打算?”
陈以勤虽说是个书呆子,却也不傻,打起了太极拳:“依我朝律法规制,各级官员均有权向朝廷上疏,部堂上宪及朝廷有司不得随意干涉,更不得扣压官员奏本。”
“如此说来,这道本子要上了?”
“既已成篇,自然要上。”
“可要往哪里上?”
“陆树德已下定决心,若是奏本呈上之后通政司、司礼监不敢转呈御览或呈进之后石沉大海,便将第二道奏本直递午门,若是守卫兵士阻挠,更要去敲那登闻鼓恭请皇上升御座,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皇上宣读奏本,劝谏吾皇!”
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之后,重用宦官,规定外官大臣递折子,先送到通政司,每日辰时送到皇极门外交给司礼监接受文书的中官,但又担心宦官弄权,司礼监随意扣压或不及时呈报外臣奏折,于永乐年间在皇极门外架设了一面八尺见圆的大鼓,称为登闻鼓。外臣若是怕奏折不能及时上达天听,可以亲自携带手本,跑到皇极门外敲响这面登闻鼓。只要一敲鼓,不要说紫禁城,就是皇城外的棋盘街也能听见,深宫之中的皇上也就知道有紧急奏折到了,故此才有敲登闻鼓这么一说。
夏言心里又叹了一口气,就朝廷的大是大非问题发表政见抨击当道弹劾权贵,本就是士林清流的传统,尽管进言者往往遭到贬谪甚至丢掉性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挺身而出维护“道统”的官员,若能九死余生,往往都会成为士林中最受景仰的人物,从而平步青云,位列朝堂之上指点江山。因此愿意这样去做的人简直可称得上是前赴后继。而翰林院里的词臣大多都是意气风发的中青年士子,满脑子立言立德立名的书生意气,最容易出这样的人,当年“尊礼派”的青年领袖杨慎,不也跟今天上手本的陆树德一样,只是翰林院编修这样的六品小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