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作一个形而上学的分析,它大致包括以下几个层面的内容:
(1)性格是人的生命本能以及对于这一自然属性的意识和把握。把人的自然属性及其意识纳入性格范畴,是古今中外文学作品中大量涌现出来的事实,而正式为理论界所认肯,则是新时期以来的事。王安忆的《小城之恋》写一对舞蹈演员由人(面具人)到狗(自然人)再到社会人的性格历程,其间人物性心理和性冲动的表现非常细腻、深刻而又充分。它着意表现:在某种情况下,人的自然本能会冲绝一切外在压抑,以自然原初的冲动实现人自身。自然本质是人的本质之一,它理应当在人的文化人格机制中占有一席之地。
(2)人毕竟是社会性的,人的自然本性及其生命实践中必然具有深刻充分的社会历史内容,因而其文化人格机制又必然超越自然层面,形成一整套成体系的观念形态和情感态度,而这是人物性格中更其本质的方面。
首先是终极和绝对的观念,这是人的最高理性,它包括宇宙本体的观念,人的观念,真理和正义、生和死等宗教哲学观念。一个人与另一个人本性上的差别就在于这一层面的不同,而个性差异则不重要得多。《渴望》中的刘慧芳说她一看到别人痛苦就心里难受,而有的人只要见到别人幸福就充满仇恨。这就是本性、所谓人的“中心思想”(南怀瑾语)的不同,也就是说人与人的生存目的、存在的终极意义是不同的。
其次是作为理性工具和尺度的价值观念和道德观念。它的形成有两个条件:一是现实需要;一是与终极绝对观念和情感的感应与衍接。一个人的道德观念和价值观念往往隐喻着这个人的现实需求和终极观念。祥林嫂抗婚是个典型的例子。在祥林嫂看来,一个女人如果两次嫁人就失去作为女人的资格和价值,因而其迫切现实追求就是做一个贞妇节妇,生存危机、乃至活生生的人被卖掉倒不是重要的了。那么祥林嫂的存在意义和生存目的就是做一个封建家族伦理秩序下的节烈妇女,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因此,对于来自家族统治者的摧逼和压迫,她只有逃跑这一本能的动作;祥林嫂的反抗是一种承认封建伦理道德的终极绝对性、并努力使自己符合其道德规范的自虐和自戕,不具有现代人文精神和反封建性质,相反,它恰恰反映了祥林嫂自身的封建伦理道德观念的深刻性。
观念的背面是情感。与终极绝对观念相应的是一个人的情感终极绝对形态,我们把它叫做情感原型。也就是说,一个人的情感心理状态也是有个绝对终极的形态的,它来自一个人的遗传;换句话说,一个人的情感类型首先来自遗传,后天的情感心理状态只是这个遗传类型上的雕琢和滋长、扭曲和变形。一般情境下,一个人的情感原型处于相对潜隐状态,只有在一定的条件下,它才爆发为具体情感心理状态和现实情感意志态度。这种情感心理状态和现实情感意志态度与一个人的具体道德观念和价值观念是相应而相随的,只有在相对成熟的思维阶段上,感情态度和心理状态才能与其理智(观念和方式)相分离从而表现为独立自处的自为状态,大多时候是两者的相应相随。
(3)回到话题,一个人的用世态度和行为方式是与观念和情感相关的层面。祥林嫂的基本用世态度就是努力去顺从,最激烈的方式就是本能地逃跑。在婆家是好媳妇,在主家是好奴仆,别人的评价决定一切,哪怕如柳妈说鬼式的纯粹鬼话,也让她六神无主,魂不守舍。她的全部人生追求就是一个能够做稳的奴隶地位,而不是人。
(4)一定的观念和态度及其行为方式,必然导致一定的人生境界,这种境界包括人的现实处境和理想境界两个方面。这是人物性格不可忽视的重要内容。阿Q的现实处境一言以蔽之:穷。穷到只有一条裤子,家住土谷祠,以打短工为生,既无亲友也无家室,甚至连姓什么都有点茫然。那么他的精神状况和文化状态又如何呢?几乎是靠本能趋动的自然物。他没有深刻复杂的家庭观念、生存意识和明确健康的精神指向。如果说有一点观念,如“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革命就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如假洋鬼子是里通外国的人等等,那也决定地是传统观念烙印之下,几千年的狭隘封闭状态下形成的偏见和谬见而已,压根儿谈不上较为成熟的社会观念体系。而其整个人生的态度:盲目,随意,荒唐到有点天真。连杀头在即都毫无危机感,洒脱得可爱。阿Q爱说“妈妈的”,是咒骂、自嘲、小牢骚,却又是自我赏玩。含混而悠然,还有点小得意。祥林嫂则念念叨叨、痴痴呆呆:“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雪天是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顶真,沉痛,蕴含着无以解脱的追悔,近乎宗教徒忏悔的虔诚。阿Q临刑还唱几句,高呼“二十年后又一条好汉”,洒脱得很;祥林嫂则迷惑、不解、执着地思考地狱的有无,以至恐怖地死去。假洋鬼子打阿Q,阿Q指了一个小孩说:“我说他!”祥林嫂则回答柳妈的戏弄说:“他力气真大,你倒去试试!”诸如此类人物语言、行动、心理上的特点或特色,都是性格最具体幽微的表现和折射,它反映着人物的生命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