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黄昏宝莲才唤我起来,看看时钟已经是六点,忙着洗漱一番,换了件衣裳。随意看了镜中一眼,却发现宝莲在那里抿着嘴笑。
我心中动了疑,嘴上却慢条斯理的问:“你在那里笑什么呢?”
宝莲见我问,忙收敛了笑意回道:“也没什么。只是趁小姐刚才睡觉的时候见了那些姐妹们,她们围着我听说我在旧金山的事情都羡慕的不得了,只恨自己没有能跟着小姐。”
我淡淡一笑,“这会老爷夫人都在哪呢?”
“刚才小姐和二少爷休息的时候他们也都散了。刚才二少爷醒了,这会一家子人都在客厅里听二少爷说话呢。”
我点点头就往客厅那边走,宝莲一边跟着一边道:“小姐带回来的东西我都已经一样一眼的送到各房里去了,大太太二太太和几位小姐少爷都道您费心。您送几位小姐的那几瓶子香水,我说是您特地地托人从法国带回来的,她们一听都喜欢的不得了。送大少爷的那只派可金笔他也很喜欢。小少爷看了那只轮船的模型也开心的不得了。大家都夸您这礼送的恰当呢,真是没有一个人不满意的。”
我一边听一边笑:“以前没有见你话这么多,今天你这是怎么了?”
宝莲也笑,“说的也是呢。大概是漂洋过海的回来了,心里觉得欢喜。”
我停住了脚步,口气微微有那么点凝重,“这么说你是喜欢留在这里了?”
宝莲慌忙摇手,“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回到中国我还是很欢喜的,到底这里的人都是黄皮肤黑眼睛,说的都是中国话,外面虽然好,可是到底咱们算是外人。只是我可没有想留在这个家里的意思。我还是跟着小姐,小姐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小姐,您可别不要我……”说到最后,眼眶都红了起来。
我笑了笑,“我也不过是问问,也用不着这个样子。”接着扭身下楼。宝莲这才破涕为笑,紧跟上来。
我一边下楼,一边往下去望去,只是这一眼,身子忍不住一软,差点倒下来,宝莲一个箭步上来扶住了我。我定定神,又仔细看了一眼,没有错,真的是他!
远达坐在启文的身边谈笑风生,依然是一身白色西装,黑色的领结,两年不见,态度成熟了许多,举止也分外的老成。
我这才明白方才在屋里宝莲笑什么,她自然是知道了二少来了,所以才为我开心,又想我有个惊喜,故而瞒着我。我转头瞪了她一眼,她也不说话,只是抿着嘴笑。
我慢慢走下来,他听到脚步声于是向上望来,两双眼睛,四道眼神就这样在空中交汇,这一刻,我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心底的呼唤。我慢慢的垂下眼帘,心却越跳越快。
来到下面,先给父亲母亲施礼,然后就转身面对着他:“两年不见,别来无恙?”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目光清澈如昔。“我很好,你呢?”
我微微一笑,“我也很好。”
“你长高了,也漂亮了。”
我头一歪,忽然流落出一种娇媚的笑容来“难道说我以前不漂亮?”
父亲哈哈一笑,“远达你说话可要小心,我这个女儿刁钻的很呢。”
远达微笑着:“两年前就见识过了,实在是不是对手。”说着目光已转向一边。
虽然只是平淡的几句话,然而其实已包含了千言万语,只是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深深的体会。
我在母亲身边坐下,启文与远达又兴致勃勃的谈起来,远达当初也是在美国留学了四年,此刻启文正和他请教读哪一所大学好。远达本来也是个谨言慎行的人,然而今天却是滔滔不绝。我也只是微笑,适时的插上一两句话,不经意间与他交换几个眼神。面上依然是平淡,心底却是感慨万千。我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份情付出的固然苦,然而却也值得。除却他谁能懂我呢?人生得一知己何其难也,遇到他受苦是前所未有的痛苦,可是幸福也是其他所不能比拟的幸福。就如此刻,无需多言,只他存在便觉得快乐,这便是真情了。
洛琳冷冷的笑了一声:“我记得以前妩媚和远达那是很聊的来的呀,怎么今天一见面话都没几句了?”
父亲的目光立刻向我转了过来,我心头暗暗恼怒,面上却依然是带着微笑“怎么就没有话了呢?便是从前也是象现在这样说话,只不过是有些人过于多心了而已。”
洛琳红了脸,还想分说什么,远达冷冷一眼瞅过去,她顿时偃旗息鼓默不作声了。我暗自佩服,说到底他的功夫还是比我深厚。何时我也练出这种目光,也就不必和他们那么多废话了。
我转过头面对父亲,“回来前只是听母亲说洛妍要结婚,别的都没有细说。究竟是哪家的公子呢?”
父亲尚未答话,二妈就笑起来,“要说起来你也是知道的,就是华阳纺织厂李先生的独生子李永春。”
这个华阳纺织厂我是知道的,规模说大不大,然而说小也不小,也算是个中型的企业,老板李成贵是个本分的生意人,家底自然是远不如陈家,然而洛妍配给他家也不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