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渔丈人已渡伍员,又与饮食,不受其剑。伍员去而复回,求丈人秘密其事,恐引追兵前至,有负盛意。(祸患迫身不能不虑也,难怪子胥之嘱,但观渔丈人举动颇奇,必不至此,子胥终是豪杰,不是圣贤。)渔翁仰天叹曰:“吾为德于子,子犹见疑。倘若追兵别渡,吾何以自明?请以一死绝君之疑!”(因有此一节,自然不得不死矣。)言讫,解缆开船,拔舵放桨,倒翻船底,溺于江心。史臣有诗云:
数载逃名隐钓纶,扁舟渡得楚亡臣,绝君后虑甘君死,千古传名渔丈人。
至今武昌东北通淮门外,有解剑亭,当年子胥解剑赠渔父处也。伍员见渔丈人自溺,叹曰:“我得汝而活,汝为我而死,岂不哀哉!”伍员与芈胜遂入吴境。行至溧阳,馁而乞食。遇一女子,方浣纱于濑(音赖。)水之上,(水流沙土曰濑。)筥(jǔ音举,即今蕱shāo箕。)中有饭。伍员停足问曰:“夫人可假一餐乎?”女子垂头应曰:“妾独与母居,三十未嫁,岂敢售餐于行客哉?”伍员曰:“某在穷途,愿乞一饭自活!夫人行赈恤之德,又何嫌乎?”女子抬头看见伍员状貌魁伟,乃曰:“妾观君之貌,似非常人,宁以小嫌,坐视穷困?”(此女子更胜漂母一头:漂母素知王孙,此女子以貌得之。)于是发其箪,取盎浆,跪而进之。胥与胜一餐而止。(乞得而不敢饱,豪杰被困至此,可怜。)女子曰:“君似有远行,何不饱食?”(索性做人情,是好女子。)二人乃再餐,尽其器。临行谓女子曰:“蒙夫人活命之恩,恩在肺腑,某实亡命之夫,倘遇他人,愿夫人勿言!”(又来了,这句话害的人还不够吗?)女子凄然叹曰:“嗟乎!妾侍寡母三十未嫁,贞明自矢,何期馈饭,乃与男子交言。败义堕节,何以为人!(与行乞男子交言便自以为败义堕节,此语愧杀古今多少妇女。)子行矣。”伍员别去,行数步,回头视之,此女抱一大石,自投濑水中而死。(如此轻生,似亦太过。)后人有赞云:
溧水之阳,击绵之女,惟治母餐,不通男语。矜此旅人,发其筐筥,君腹虽充,吾节已窳yǔ。(音愈,缺也。)捐此孱躯,以存壶矩,濑流不竭,兹人千古!
伍员见女子投水,感伤不已,咬破指头,沥血书二十字于石上,曰:
尔浣纱,我行乞;我腹饱,尔身溺。十年之后,(必俟十年,亦知己事之难以急济也。)千金报德!
伍员题讫,复恐后人看见,掬土以掩之。
过了溧阳,复行三百余里,至一地,名吴趋。(吴趋,曲名,今苏州有吴趋坊。)见一壮士,碓颡而深目,状如饿虎,声若巨雷,方与一大汉厮打。众人力劝不止。门内有一妇人唤曰:“专诸不可!”其人似有畏惧之状,即时敛手归家。员深怪之,(却也可怪。)问于旁人曰:“如此壮士,而畏妇人乎?”(这个时候还有心情管闲事乎?盖已意在纳交矣。)旁人告曰:“此吾乡勇士,力敌万人,不畏强御,平生好义,见人有不平之事,即出死力相为。适才门内唤声,乃其母也。所唤专诸,即此人姓名。素有孝行,事母无违,虽当盛怒,闻母至即止。”(数语画出一个贤勇士。)员叹曰:“此真烈士矣!”次日,整衣相访。专诸出迎,叩其来历。员具道姓名,并受冤始末。专诸曰:“公负此大冤,何不求见吴王,借兵报仇?”员曰:“未有引进之人,不敢自媒。”专诸曰:“君言是也。今日下顾荒居,有何见谕?”员曰:“敬子孝行,愿与结交。”专诸大喜,乃入告于母,即与伍员八拜为交。(比今人盟兄弟不知如何。)员长于诸二岁,呼员为兄。员请拜见专诸之母。专诸复出其妻子相见,杀鸡为黍,欢如骨肉。遂留员、胜二人宿了一夜。次早,员谓专诸曰:“某将辞弟入都,觅一机会,求事吴王。”专诸曰:“吴王好勇而骄,不如公子光亲贤下士,将来必有所成。”(此语是已知光有夺国之心。)员曰:“蒙弟指教,某当牢记。异日有用弟之处,万勿见拒!”(所以结交,专为有用,不似今人只为酒食计也。)专诸应诺。三人分别。
员、胜相随前进,来到梅里(江苏无锡),(吴旧都,地在吴江县西。)城郭卑隘,朝市粗立。舟车嚷嚷,举目无亲,乃藏芈胜于郊外,自己被发佯狂,跣足涂面,手执斑竹箫一管,在市中吹之,(不知是几时学吹起的,谁知此处却用得着。一笑。)往来乞食。其箫曲第一叠云:
伍子胥!伍子胥!跋涉宋郑身无依,千辛万苦凄复悲!父仇不报,何以生为?
第二叠云:
伍子胥!伍子胥!昭关一度变须眉,千惊万恐凄复悲!兄仇不报,何以生为?
第三叠云:
伍子胥!伍子胥!芦花渡口溧阳溪,千生万死及吴陲,吹箫乞食凄复悲!身仇不报,何以生为?
市人无有识者。(既曰市人,如何能识?)时周景王(姬贵)二十五年(-520),吴王僚(姬僚)之七年也。
再说吴公子姬光,乃吴王诸樊之子。诸樊薨,光应嗣位,因守父命,欲以次传位于季札,故余祭、夷昧以次相及。及夷昧薨后,季札不受国,仍该立诸樊之后,争奈王僚贪得不让,竟自立为王。(虽是王僚不让,终是季札贻殃。)公子光心中不服,潜怀杀僚之意,其如群臣皆为僚党,无与同谋,隐忍于中。乃求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