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当初田棉所料的那样,十几年后她仍然对那日记忆犹新。1992年9月28号,是“三毛之父”张乐平逝世的日子。这一天,世界最大的犯罪团伙被抓获。旧历上的9月28号,却还是孔子的诞辰之日。这对耽于幻想的田棉来说,不啻于一个浪漫的精神之洗。当然,这只是在她以后无数辗转的岁月里,偶或拿来品匝回味的错觉罢了。美丽的错觉。虚拟的温暖对她来说往往比实在的感受更让她感觉安全。
当然,在家里也是安全的。但是,这种安全感只限于家中的一片小天地,最多也就扩大到在门外的那片大园子罢了。说它大,也不过一亩有余,但是,比起东西邻逼仄的房舍来,田棉家的园子显然是够大的。不过,它大,却并不荒疏,那园子里有的是各种各样的菜蔬。什么豌豆、秋豆、扁豆、萝卜、白菜、黄瓜、马铃薯……一园子热热闹闹的,连那篱笆上、树阴下、猪舍的棚子都爬满了南瓜秧和葫芦藤。用不着仔细寻找,就可看到那层层拖曳的瓜秧里隐藏的胖墩墩的南瓜和白青青的细腰葫芦。除了这些瓜菜之外,园子里还有几株月季、一丛修竹、一株核桃树、两株木枣树、两株石榴树、三株木槿树并几株槐树等等。不过,这些花花树树的基本上都分布在欹角、猪栏外以及园子和大门之间的那一小片敞院中。那园子外围则是一圈由荆藤、树枝和石块砌成的篱笆,与之紧紧挨凑的是一棵棵落叶乔木,它们又高又盛的,嵌在篱笆边,构成了一道天然的绿色屏障。现在,在园子中间的那条小径上,一个身着绿衫的姑娘正半仰着头,望着那一棵棵高大的乔木兀自出神。远远的看去,她纤细的绿身影就如同一株玉立亭亭的春树。她,就是田棉。
唉,再长19年我也赶不上那么高啊。田棉叹道。继而便又讪笑起自己,我怎么尽是一些怪念头呢。不管怎么说,那些树都是可爱的,它们给我的童年带来了多少美好的回忆啊。春天的时候用长竿子钩槐花、打榆钱,夏天时在树身上捉“姐儿”(蝉)、在树底下逮“姐儿背”(蝉的幼虫,可煎吃),秋天的时候扑枣、在臭椿树上挖“黏胶”,就是冬天,都可以看到高枝上挂着的几个团团的鸟窝……唉,长大了!长大了就得离开家了!象那些鸟儿一样!可是,这左邻右舍的,他们祖祖辈辈不都是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的吗?哦,他们都是农民,世世代代农民!田棉想到这里,暗暗庆幸自己,以后不用象他们那样“头顶黄土背朝天”了。其实,自从1986年她们家“农转非”之后,她就应该想到自己不会和他们一样的,但是她那时小,不明白,只是自那以后她和哥哥姐姐们都很少下地干活了,这让她高兴。现在呢,她不是高兴,她有点儿得意,有点儿失落。
我就要成为一名工人了!田棉弯腰蹲下来,用手指捋了一把湿润的泥土,并放在唇边闻了下,便抿嘴一笑,心道,连这泥土都是芳香的!这是在我为庆祝吗?只是……她站起了身。透过东北角的猪舍和那丛修竹之间的空隙,她的目光空落落的。唉。那里,那东邻六指头家门外的敞院里,那一棵粗粗的合欢树哪儿去了呢!她这次毕业回家时就看到没有了!那棵美丽的合欢树,曾在她心中占据着多么重要的位置。那修绿的细细叶子,那粉白的绒绒的花,在她离家三年的梦境中一次次开得铺天盖地,开得惊心动魄!可是,它居然没了!它几时被东邻砍了的?几时那儿又落成了一栋平顶水泥房的?还有那西邻的小梅家,她家敞院里那棵皂角树多么美啊!一到夏天满树清香!她记得小时候总去那里摘下满兜的皂角,捧回家里让妈妈用来洗衣服。她自己也随妈妈姐姐们去村前的河边上,学着妈妈那样洗呀洗,搓呀搓的,呀!那皂角很快就被搓出了一朵朵泡沫,越搓越多,香香白白的……那时候,那时候她的笑声都是香香白白、越搓越多的!但是,那棵皂角树居然也没了!
难道,人的成长中要面临着那么多失去吗?就象我三姐,可怜的三姐!如果这两棵树对我来说是一种失去,那么,我三姐,她失去的又是什么啊!田棉茫然的收回了目光。拍了拍手中的泥土,她返身离开了园子。
跨进门槛,田棉看到父亲沈井先正蹲在院子里,为西边的小花园重新砌起砖栏。
“爸,我三姐,她那学校里怎么样了?”
“依现在看,还算稳当,就是不知这以后——她前几天和她校长吵了一架。唉——”
“啊?那为什么啊?三姐的病不是不能受刺激的吗?她是不是又犯病了?”
“是啊。我前两天去学校看她,听她这么一说,就去给校长说了不少好话。有什么办法?冲阿桑的那个病,人家本来也不是乐意的。能收留她在那里做就不错了。”
“我就不信,我三姐的病好不了。”田棉嘟囊着,她不知自己要跟谁发狠,她就觉得三姐不应该有那样的命运,一个拥有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