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付鞍鞴,又做几件时新衣服,便去夸耀众亲眷,
说道:“据着你们待我,我已饿死多时了。谁想天无绝人之路,却又有做方便的
送我好几万银子。我如今依旧往扬州去做盐商,特来相别。有一首《感怀诗》在
此,请政。”诗云:“九叩高门十不应,耐他凌辱耐他憎。如今骑鹤扬州去,莫
问腰缠有几星。”那些亲眷们一向讪笑杜子春这个败子,岂知还有发迹之日。这
些时见了那首感怀诗,老大的好没颜色。却又想道:“长安城中,那有这等一舍
便舍三万两的大财主?难道我们都不晓得?一定没有这事。”也有说他祖上埋下
的银子,想被他掘着了。也有说道,莫非穷极无计,交结了响马强盗头儿,这银
子不是打劫客商的,便是偷窃库藏的,都在半信半不信之间。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子春那银子装上几车,出了东都门,径上扬州而去。路上不则一日,早
来到扬州家里。浑家韦氏迎着道:“看你气色这般光彩,行里又这般沉重,多分
有些钱钞。但不知那一个亲眷借贷你的?”子春笑道:“银倒有数万,却一分也
不是亲眷的。”备细将西门下叹气,波斯馆里赠银的情节,说了一遍。韦氏便道:
“世间难得这等好人!可曾问他甚么名姓?等我来生也好报答他的恩德。”子春
却呆了一晌,说道:“其时我只看见银子,连那老者也不看见,竟不曾问得。我
如今谨记你的言语,倘或后来再赠我的银子时节,我必先问他名姓便了。”那子
春平时的一起宾客,闻得他自长安还后,带得好几万银子来,依旧做了财主,无
不趋奉,似蝇攒蚁附一般。因而撺掇他重妆气象,再整风流。只他是使过上百万
银子的,这三万两能勾几时挥霍,不及两年,早已罄尽无馀了。渐渐卖了马骑驴,
卖了驴步走,熬枯受淡,度过日子。岂知坐吃山空,立吃地陷,终是没有来路。
日久岁长,怎生捱得!悔道:“千错万错,我当初出长安别亲眷这日,送什么
《感怀诗》,分明与他告绝了,如今还有甚嘴脸好去干求他?便是干求,料他也
决不礼我。弄得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教我怎处?”韦氏道:“倘或前日赠银
子的老儿尚在,再赠你些,也不见得。”子春冷笑道:“你别痴心妄想!知那个
老儿生死若何?贫富若何?怎么还望他赠银子!只是我那亲眷都是肺腑骨肉,到
底割不断的。常言:傍生不如傍熟。我如今没奈何,只得还至长安去,求那亲眷。”
正是:
要求生活计,难惜脸皮羞。
杜子春重到长安,好不卑词屈体,去求那众亲眷。岂知亲眷们如约会的一般,
都说道:“你还去求那顶尖的大财主,我们有甚力量扶持得你起?”只这冷言冷
语,带讥带讪的,教人怎么当得!险些把子春一气一个死。忽一日打从西门经过,
劈面遇着老者,子春不胜感愧,早把一个脸都挣得通红了。那老者问道:“看你
气色,像个该得一注横财的。只是身上衣服,怎么这般褴褛?莫非又消乏了?”
子春谢道:“多蒙老翁送我三万银子,我只说是用不尽的。不知略撒漫,便没有
了。想是我流年不利,故此没福消受,以至如此!”老者道:“你家好亲好眷,
遍满长安,难道更没周济你的?”子春听见说亲眷周济这句话,两个眉头,就攒
着一堆,答道:“亲眷虽多,一个个都是一钱不舍的慳吝鬼,怎比得老翁这般慷
慨!”老者道:“我如今本当再赠你些才是,只是你三万银子不勾用得两年,若
活了一百岁,教我那里去讨那百多万赠你?休怪!休怪!”把手一拱,望西去了。
正是:
须将有日思无日,休想今人似昔人。
那老者去后,子春叹道:“我受了亲眷们许多讪笑,怎么那老者最哀怜我的,
也发起说话来?敢是他硬做好汉,送了我三万银子,如今也弄得手头干了。只是
除了他,教我再望着那一个搭救。”正在那里自言自语,岂知老者去不多远,却
又转来,说道:“人家败子也尽有,从不见你这个败子的头儿。三万银子,恰像
三个铜钱,翣翣眼就弄完了。论起你恁样会败,本不该周济你了;只是除了我,
再有谁周济你的?你依旧饥寒而死,却不枉了前一番功果。常言道:杀人须见血,
救人须救彻。还只是废我几两银子不着,救你这条穷命!”袖里又取出三百个铜
钱,递与子春道:“你可将去买些酒饭吃,明日午时仍到波斯馆西廊下相会。既
道是三万银子不勾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