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卷 十五贯戏言成巧祸(宋本作《错斩崔宁》)
夜出门,走到邻舍家里,借宿一宵。今早一径先往爹娘家去,教
他对丈夫说,既然卖我有了主顾,可到我爹妈家里来交割。才走得到半路,却见
昨夜借宿的邻家赶来,捉住小妇人回来,却不知丈夫杀死的根由。”那府尹喝道:
“胡说!这十五贯钱分明是他丈人与女婿的,你却说是典你的身价,眼见的没巴
臂的说话了。况且妇人家如何黑夜行走?定是脱身之计。这桩事须不是你一个妇
人家做的,一定有奸夫帮你谋财害命,你却从实说来。”那小娘子正待分说,只
见几家邻舍一齐跪上去告道:“相公的言语,委是青天。他家小娘子昨夜果然借
宿在左邻第二家的,今早他自去了。小的们见他丈夫杀死,一面着人去赶,赶到
半路,却见小娘子和那一个后生同走,苦死不肯回来。小的们勉强捉他转来,却
又一面着人去接他大娘子与他丈人,到时,说昨日有十五贯钱付与女婿做生理的。
今者女婿已死,这钱不知从何而去。再三问那小娘子时,说道:他出门时,将这
钱一堆儿堆在床上。却去搜那后生身边,十五贯钱分文不少。却不是小娘子与那
后生通同作奸?赃证分明,却如何赖得过?”府尹听他们言言有理,就唤那后生
上来道:“帝辇之下,怎容你这等胡行?你却如何谋了他小老婆,劫了十五贯钱,
杀死了亲夫?今日同往何处?从实招来!”那后生道:“小人姓崔,名宁,是乡
村人氏。昨日往城中卖了丝,卖得这十五贯钱。今早偶然路上撞着这小娘子,并
不知他姓甚名谁,那里晓得他家杀人公事?”府尹大怒,喝道:“胡说!世间不
信有这等巧事!他家失去了十五贯钱,你却卖的丝恰好也是十五贯钱,这分明是
支吾的说话了。况且他妻莫爱,他马莫骑,你既与那妇人没甚首尾,却如何与他
同行共宿?你这等顽皮赖骨,不打如何肯招?”当下众人将那崔宁与小娘子,死
去活来拷打一顿。那边王老员外与女儿并一干邻佑人等,口口声声,咬他二人。
府尹也巴不得结了这段公案。拷讯一回,可怜崔宁和小娘子受刑不过,只得屈招
了,说是一时见财起意,杀死亲夫,劫了十五贯钱,同奸夫逃走是实。左邻右舍
都指画了十字,将两人大枷枷了,送入死囚牢里。将这十五贯钱给还原主,也只
好奉与衙门中人做使用,也还不勾哩。府尹叠成文案,奏过朝廷,部覆申详,倒
下圣旨,说:“崔宁不合奸骗人妻,谋财害命,依律处斩。陈氏不合通同奸夫,
杀死亲夫,大逆不道,凌迟示众。”当下读了招状,大牢内取出二人来,当厅判
一个斩字,一个剐字,押赴市曹,行刑示众。两人浑身是口,也难分说。正是:
哑子谩尝黄蘖味,难将苦口对人言。
看官听说,这段公事,果然是小娘子与那崔宁谋财害命的时节,他两人须连
夜逃走他方,怎的又去邻舍人家借宿一宵?明早又走到爹娘家去,却被人捉住了?
这段冤枉,仔细可以推详出来。谁想问官糊涂,只图了事,不想捶楚之下,何求
不得。冥冥之中,积了阴骘,远在儿孙近在身。他两个冤魂,也须放你不过。所
以做官的,切不可率意断狱,任情用刑,也要求个公平明允。道不得个死者不可
复生,断者不可复续,可胜叹哉!
闲话休题。却说那刘大娘子到得家中,设个灵位,守孝过日。父亲王老员外
劝他转身,大娘子说道:“不要说起三年之久,也须到小祥之后。”父亲应允自
去。光阴迅速,大娘子在家巴巴结结,将近一年。父亲见他守不过,便叫家里老
王去接他来,说:“叫大娘子收拾回家,与刘官人做了周年,转了身去罢!”大
娘子没计奈何,细思:“父言亦是有理。”收拾了包裹,与老王背了,与邻舍家
作别,暂去再来。
一路出城,正值秋天,一阵乌风猛雨,只得落路,往一所林子去躲,不想走
错了路。正是:
猪羊走屠宰之家,一脚脚来寻死路。
走入林子里去,只听他林子背后,大喝一声:“我乃静山大王在此!行人住
脚,须把买路钱与我。”大娘子和那老王吃那一惊不小,只见跳出一个人来:头
带乾红凹面巾,身穿一领旧战袍,腰间红绢搭膊裹肚,脚下蹬一双乌皮皂靴,手
执一把朴刀,舞刀前来。那老王该死,便道:“你这剪径的毛团!我须是认得你,
做这老性命着与你兑了罢!”一头撞去,被他闪过空。老人家用力猛了,扑地便
倒。那人大怒道:“这牛子好生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