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怎么又要送我上山,却不渴坏了我?虽然如此,也强如死在庖人之手。待我
到放生池内,依还变了转来,重穿冠带,再坐衙门。且莫说赵干这起狗才,看那
同僚把甚嘴脸来见我?”正在踌躇,又见那裴五衙答道:“老长官要放这鱼,是
天地好生之心,何敢不听。但打醮是道家事,不在佛门那一教,要修因果,也不
在这上。想道天生万物,专为养人。就如鱼这一种,若不是被人取吃,普天下都
是鱼,连河路也不通了。凡人修善,全在一点心上,不在一张口上。故谚语有云:
‘佛在心头坐,酒肉穿肠过。’又云:‘若依佛法,冷水莫呷。’难道吃了这个
鱼,便坏了我们为同僚的心?眼见得好鱼不作鲊吃,倒平白地放了他去。安知我
们不吃,又不被水獭吃了?总只一死,还是我们自吃了的是。”少府听了这话,
便大叫道:“你看两个客人都要放我,怎么你做主人的偏要吃我?这等执拗!莫
说同僚情薄,元来宾主之礼,也一些没有的。”元来雷四衙是个两可的人,见裴
五衙一心要做鱼鲊吃,却又对邹二衙道:“裴长官不信因果,多分这鱼放生不成
了。但今日是他做主人,要以此奉客,怎么好固拒他?我想这鱼不是我等定要杀
他,只算今日是他数尽之日,救不得罢了!”当下少府即大声叫道:“雷长官,
你好没主意,怎么两边撺掇!既是劝他放我,他便不听,你也还该再劝才是。怎
么反劝邹年兄也不要救我?敢则你衙斋冷淡,好几时没得鱼吃了,故此待他做鲊
来,思量饱餐一顿么?”只得又叫邹二衙道:“年兄!年兄!你莫不是乔做人情
么?故假意劝了这几句,便当完了?你是再也不出半声了!自古道得好:‘一死
一生,乃见交情。’若非今日我是死的,你是活的,怎知你为同年之情淡薄如此!
到底有个放我时节,等我依旧变了转来,也少不得学翟廷尉的故事,将那两句题
在我衙门之上,与你看看!年兄!年兄!只怕你悔之晚矣!”少府虽则乱叫乱嚷,
宾主都如不闻。当时裴五衙便叫厨役叫做王土良,因有手段,最整治得好鲊,故
将这鱼交付与他,说道:“又要好吃,又要快当。不然,照着赵干样子,也奉承
你五十皮鞭!”
那王士良一头答应,一头就伸过手提鱼,急得少府顶门上飞散了三魂,脚板
底荡调了七魄,便大声哭起来道:“我平昔和同僚们如兄若弟,极是交好,怎么
今日这等哀告,只要杀我?哎,我知道了,一定是妒忌我掌印,起此一片恶心。
须知这印是上司委把我署的,不是我谋来掌的。若肯放我回衙,我就登时推印,
有何难哉!”说了又哭,哭了又说。岂知同僚都做不听见。竟被王士良一把提到
厨下,早取过一个砧头来放在上面。少府举眼看时,却认得是他手里一向做厨役
的,便大叫道:“王士良,你岂不认得我是薛三爷?若非我将吴下食谱传授与你,
看你整治些甚样肴馔出来,能使各位爷这般作兴你?你今日也该想我平昔抬举之
恩,快去禀知各位爷,好好送回衙去。却把我来放在砧头上待要怎的?”岂知王
士良一些不理,右手拿刀在手,将鱼头着实按上一下。激得少府心中不胜大怒!
便骂:“你这狗才,敢只会奉承裴五衙,全不怕我!难道我就没摆布你处?”一
挣挣起来,将尾子向王士良脸上只一泼,就似打个耳聒子一般,打得王士良耳鸣
眼暗,连忙举手掩面不迭,将那把刀直抛在地下去了。一边拾刀,一边却冷笑道:
“你这鱼!既是恁的健浪,停一会等我送你到滚锅儿里再游游去!”元来做鲊的,
最要刀快,将鱼切得雪片也似薄薄的,略在滚水里面一转,便捞起来,加上椒料,
泼上香油,自然松脆鲜美。因此王士良再把刀去磨一下。其时少府叫他不应,叹
口气道:“这次磨快了刀来,就是我命尽之日了。想起我在衙虽则患病,也还可
忍耐。如何私自跑出,却受这般苦楚!若是我不见这个东潭;便见了东潭,也不
下去洗澡;便洗个澡,也不思量变鱼;便思量变鱼,也不受那河伯的诏书,也不
至有今日!总只未变鱼之先,被那小鱼十分撺掇;既变鱼之后,又被那赵干把香
饵来哄我,都是命里凑着,自作自受,怎好埋怨那个!只可怜见我顾夫人在衙,
无儿无女,将谁倚靠?怎生寄得一信与他,使我死也瞑目!”正在号咷大哭,
却被王士良将新磨的快刀,一刀剁下头来。正是:
三寸气在,谁肯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