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昔财为伤命刃,从来智乃护身符。贼髡毒手谋文士,淑女双眸识俊儒。已
幸馀生逃密网,谁知好事在穷途。一朝获把封章奏,雪怨酬恩显丈夫。
话说正德年间,有个举人,姓杨,名延和,表字元礼,原是四川成都府籍贯。
祖上流寓南直隶扬州府地方做客,遂住扬州江都县。此人生得肌如雪晕,唇若朱
涂;一个脸儿,恰像羊脂白玉碾成的。那里有什么裴楷,那里有什么王衍?这个
杨元礼,便真正是神清气清。第一品的人物。更兼他文才天纵,学问夙成;开着
古书簿叶,一双手不住的翻,吸力豁剌,不够吃一杯茶时候,便看完一部。人只
道他查点篇数,那晓得经他一展,逐行逐句,都稀烂的熟在肚子里头。一遇作文
时节,铺着纸,研着墨,蘸着笔尖,飕飕声,簌簌声,直挥到底,好像猛雨般洒
满一纸,句句是锦绣文章。真个是:笔落惊风雨,书成泣鬼神。终非池沼物,堪
作庙堂珍。
七岁能书大字,八岁能作古诗,九岁精通时艺,十岁进了府庠,次年第一补
廪。父母相继而亡,丁忧六载。元礼因为少孤,亲事也都不曾定得。喜得他苦志
读书,十九岁便得中了乡场第二名。不得首荐,心中闷闷不乐,叹道:“世少识
者。”不耐烦赴京会试。那些叔伯亲友们,那个不来劝他及早起程。又有同年兄
弟六人,时常催促同行。那杨元礼虽说不愿会试,也是不曾中得解元气忿的说话,
功名心原是急的。一日,被这几个同年们催逼不过,发起兴来,整治行李。原来
父母虽亡,他的老尊原是务实生理的人,却也有些田房遗下。元礼变卖一两处,
为上京盘缠,同了六个乡同年,一路上京。
那六位同年是谁?一个姓焦,名士济,字子舟;一个姓王,名元晖,字景照;
一个姓张,名照,字弢伯;一个姓韩,名蕃锡,字康侯;一个姓蒋名义,字礼生;
一个姓刘,名善,字取之。六人里头,只有刘、蒋二人家事凉薄些儿,那四位却
也一个个殷足。那姓王的家私百万,地方上叫做小王恺。说起来连这举人也是有
些缘故来的。那时新得进身,这几个朋友好不高兴,带了五六个家人上路。一个
个人材表表,气势昂昂,十分济整。怎见得?但见:轻眉俊眼,绣腿花拳;风笠
飘飘,雨衣鲜灿。玉勒马,一声嘶破柳堤烟;碧帷车,数武碾残松岭雪。右悬雕
矢,行色增雄;左插鲛函,威风倍壮。扬鞭喝跃,途人谁敢争先;结队驱驰,村
市尽皆惊盼。正是:
处处绿杨堪系马,人人有路透长安。
这班随从的人打扮出路光景,虽然悬弓佩剑,实落是一个也动不得手的。大
凡出路的人,第一是“老成”二字最为紧要,一举一动,俱要留心。千不合,万
不合,是贪了小便宜。在山东兖州府马头上,各家的管家打开了银包,兑了多少
铜钱,放在皮箱里头,压得那马背郎当,担夫痑软。一路上见的,只认是银
子在内,那里晓得是铜钱在里头。行到河南府萦县地方相近,离城尚有七八十里。
路上荒凉,远远的听得钟声清亮,抬头观看,望着一座大寺。苍松虬结,古柏龙
蟠。千寻峭壁,插汉芙蓉;百道鸣泉,洒空珠玉。螭头高拱,上逼层霄;鸱吻分
张,下临无地。颤巍巍恍是云中双阙,光灿灿犹如海外五城。寺门上有金字牌扁,
名曰“宝华禅寺”。
这几个连日鞍马劳顿,见了这么大寺,心中欢喜。一齐下马停车,进去游玩。
但见稠阴夹道,曲径纡回;旁边多少旧碑,七横八竖,碑上字迹模糊,看起来唐
时开元年间建造。正看之间,有小和尚疾忙进报。随有中年和尚油头滑脸,摆将
出来。见了这几位冠冕客人踱进来,便鞠躬迎进。逐一位见礼看座,问了某姓某
处,小和尚掇出一盘茶来吃了。那几个随即问道:“师父法号?”那和尚道:
“小僧贱号悟石。列位相公有何尊干,到荒寺经过?”众人道:“我们都是赴京
会试的,在此经过,见寺宇整齐,进来随喜。”那和尚道:“失敬,失敬!家师
远出,有失迎接,却怎生是好?”说了三言两语,走出来吩咐道人摆茶果点心。
便走到门前观看,只见行李十分华丽,跟随人役,个个鲜衣大帽,眉头一蹙,计
上心来,暗暗地欢喜道:“这些行李,若谋了他的,尽好受用。我们这样荒僻地
面,他每在此逗留,正是天送来的东西了。见物不取,失之千里。不免留住他们,
再作区处。”转身进来,就对众举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