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坐在一人家檐下,那人家驱逐他起身。
张孝基心中不忍,教家人朱信舍与他几个钱钞。那朱信原是过家老仆,极会鉴貌
辨色,随机应变,是个伶俐人儿。当下取钱递与这乞丐,把眼观看,吃了一惊!
急忙赶来,对张孝基说道:“官人向来寻访小官人下落,适来丐者,面貌好生厮
像!”张孝基便定了脚,分付道:“你再去细看,若果是他,必然认得你。且莫
说我是你家女婿,太公产业都归于我。只说家已破散,我乃是你新主人,看他如
何对答。然后你便引他来相见,我自有处。”朱信得了言语,覆身转去。见他正
低着头,把钱系在一根衣带上,藏入腰里。朱信仔细一看,更无疑惑。那丐者起
先舍钱与他时,其心全在钱上,那个来看舍钱的是谁。这次朱信去看时,他已把
钱藏过,也举起眼来,认得是自家家人,不觉失声叫道:“朱信,你同谁在这里?”
朱信便道:“小官人,你如何流落至此?”过迁泣道:“自从那日逃奔出门,欲
要央人来劝解爹爹,不想路上恰遇着小三、小四兄弟两个拦阻住了,务要拖我回
家。我想爹爹正在盛怒之时,这番若回,性命决然难活。匆忙之际,一拳打去,
不意小四跌倒便死。心中害怕,连夜逃命。奔了几日,方到这里。在客店中歇了
几时,把身边银两吃尽,被他赶将出来。无可奈何,只得求乞度命。日夜思家,
没处讨个信息,天幸今日遇你。可实对我说,那日小四死了,爹爹有何话说?”
朱信道:“小四当时醒了转来,不曾得死。太公已去世五年矣!”过迁见说父亲
已死,叫声:“苦也!”望下便倒。朱信上前扶起,喉中哽咽,哭不出声,呜呜
了好一回,方才放声大哭道:“我指望回家,央人求告收留,依原父子相聚,谁
想已不在了!”悲声惨切,朱信亦不觉堕泪。哭了一回,乃问道:“爹爹既故,
这些家私是谁掌管?”朱信道:“太公未亡之前,小官人所借这些债主,齐来取
索。太公不肯承认,被告官司,衙门中用了无数银子。及至审问,一一断还,田
产已去大半。小娘子出嫁,妆奁又去了好些。太公临终时,恨小官人不学好,尽
数分散亲戚。存下些少,太公死后,家无正主,童仆等辈,一顿乱抢,分毫不留。
止存住宅,卖与我新主人张大官人,把来丧中殡葬之用。如今寸土俱无了。”过
迁见说,又哭起来道:“我只道家业还在,如今挣紥性命回去,学好为人,不料
破费至此!”又问道:“家产便无了,我浑家却在何处?妹子嫁于那家?”朱信
道:“小娘子就嫁在近处人家,大嫂到不好说。”过迁道:“却是为何?”朱信
道:“太公因久不见小官人消息,只道已故,送归母家,令他改嫁。”过迁道:
“可晓得嫁也不曾?”朱信道:“老奴为投了新主人,不时差往远处,在家日少,
不曾细问,想是已嫁去了。”过迁抚膺大恸道:“只为我一身不肖,家破人亡,
财为他人所有,妻为他人所得,诚天地间一大罪人也!要这狗命何用,不如死休!”
望着阶沿石上便要撞死。朱信一把扯住道:“小官人,蝼蚁尚且贪生,如何这等
短见!”过迁道:“昔年还想有归乡的日子,故忍耻偷生。今已无家可归,不如
早些死了,省得在此出丑!”朱信道:“好死不如恶活,不可如此。老奴新主人
做人甚好,待我引去相见,求他带回乡里。倘有用得着你之处,就在他家安身立
命,到老来还有个结果。若死在这里,有谁收取你的尸骸?却不枉了这一死!”
过迁沉吟了一回道:“你话到说得是。但羞人子,怎好去相见?万一不留,反干
拆这番面皮。”朱信道:“至此地位,还顾得什么羞耻!”过迁道:“既如此,
不要说出我真姓名来,只说是你的亲戚罢!”朱信道:“适才我先讲过了,怎好
改得?”
当下过迁无奈,只得把身上破衣裳整一整,随朱信而来。张孝基远远站在人
家屋下,望见他啼哭这一段光景,觉道他有懊悔之念,不胜叹息。过迁走近孝基
身边,低着头站下。朱信先说道:“告官人,正是老奴旧日小主人。因逃难出来,
流落在此,求官人留他则个!”便叫道:“过来见了官人。”过迁上前欲要作揖,
去扯那袖子,却都只有得半截,又是破的,左扯也盖不来手,右扯也遮不着臂,
只得抄着手,唱个喏。张孝基看了,愈加可怜。因是舅子,不好受他的礼,还了
个半礼,乃道:“嗳!你是个好人家子息,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