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的覆盖力,可谓无与伦比。譬如说“天人合一”这简简单单四个字,包罗的便是人与自然、人与宇宙的那种博广、深远、密切的关系。
“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人类对宇宙的认识是从张望和诘问开始的。有人发现,从三星堆发掘出的远古雕像的眼睛竟被古人大大地夸张成了望远镜的形象。而当峨冠博带的屈子对着上苍一口气究问一百七十多个问题时,那是怎样一种挑战自然的人类气魄啊!
的确,宇宙大则大矣,但被莱布尼兹等西方人叹服的东方智慧自有解释它的绝妙方法。据说,周人占筮的方法有三:连山、归藏和周易,惜前二者已失传。但仅仅是一本薄薄的《周易》,一张小小的阴阳八卦图,便容天地乾坤万物于其中,可生无穷变化。更绝的是,我们的祖先将人体巧妙地比喻成一个“小宇宙”,这种通天达地的哲学观,将大与小的辨证关系阐述到了极致。
庄子在写《逍遥游》的时候,要给一种“大不知其几千里”的鱼取个名字,结果他不用别的字,竟选用鱼的卵——鲲。从此,“鲲”便成了我们这个民族逍遥天宇,神游八极的翅膀。悠悠几千年,百草淬而成中药以理“小宙”,百兽百鸟化而为龙凤以翱大宙,体现的是东方民族普通生民与自然与宇宙所臻之境。
庄子以降,先贤之中,陶渊明将人与山水的关系演绎到了极致,杜甫将人与社会的关系演绎到了极致,苏东坡将人与宇宙的关系演绎到了极致。
王国维将他们列为“天才”,是很有慧眼的。因为智慧之外,能够做到与“天”合一之“才”,方堪其誉。
“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人与自然的关系到了东坡的境界,与其说是相依相偎,不如说是互融互化了。
野蛮渐渐远去,诗歌之后,方程式开始成为人类文明的旗帜。西方智慧渐次嘹亮东方的额头。
到了十九世纪,人类仍在对着上苍频频发问:为什么热的物体放置不动就会发凉而凉的物体放置不动却不会变热?为什么打碎的鸡蛋无法复原?为什么永动机无法制成?……世纪中,科学家们终于发现原子及一个概念可以解释宇宙间的一切运动。这个概念比咱们的“八卦”还要精炼,只一个字——熵。
熵”最初是衡量一个热力学系统中无序程度的物理量,后泛指某些物质系统状态可能出现的程度。科学家发现,大自然不允许导致熵的事件的减少。鸡蛋打碎了,该系统物质排列的方式增多,无序程度增大,它的熵值就增加。
也就是说,茫茫宇宙之间,创造无序远比创造有序容易,一切事物都在向更为混乱(无序)的方向发展。于是,水土总是在流失,百川万溪终归海,“地火”在奔突,火山在爆发,地球不时在打嗝。
就连上文中提到的“中药”、“龙凤”等人类实践和思想产物的形成也深含着“熵理”。
再放眼到整个人类村落,天气和气候变化之所以极为复杂,水是这台戏的主角。水系统熵变的倏倏忽忽,导致云云雨雨阴阴晴晴风风雪雪,主宰着众生的悲欢离合。
又有谁能想到,火星上也曾千里洪流,万顷波涛?后来受到撞击,它以“流体动力逃逸”过程向大气中释放氢分子。到现在,它的冰雪竟是二氧化碳,受太阳直射,气气固固,构成一种特别的熵系统。如果其上真的存在生命,不知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幸运还是悲哀?
可以说,宇宙中许多熵变的结果,很早就浸入了人的情感世界,带给人类惶恐、忧虑和伤感。但这都只是原初的宇宙忧患意识。
随着天人合一程度的加深,熵变在成就人类社会的同时,也在带给人们愈来愈深的“痛”。墨菲定律说,凡是有可能出差错的事情终将出差错。自然环境、社会经济和社会制度环境都在不断出难题,让人类焦头烂额。
德国科学家发现,鸟类依赖地球的磁场,靠体内的指南针导航,而全球变暖已致使鸟类方寸大乱。
英国科学家更警告说,人类正在主导着第六次物种的灭绝,其规模不亚于六千五百万年前造成恐龙灭绝时的灾难。
其原因不仅是人类过分依赖于大自然的服务,还因为懂得保护的重要性后,自作聪明地介入。真所谓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布鲁斯。斯特林的小说《暴风天》所描写的盲目自大的城市,其实就是我们这个星球。破坏熵系统平衡所要遭受的打击令人触目惊心。
人类是喜欢有序的,不仅仅是自然环境。还是在尧舜时代,枉渚(今常德德山)脚下的善卷老人,就以善德教人,天子师之。于是,那里便成了渊远的中华道德之源。公元前十八世纪,古巴比伦国王汉穆拉比将楔形文字刻在石柱上,奴隶们开始匍匐在法典之下。
而商鞅,这个著名的法度变革者,其名字的本意莫非就是使“熵”的事件遭“殃”?
日益文明的社会是日益有序的世界。矛盾的焦点在于,有序总是不能维持长久,看似平静的背后实则是瞬息万变。
有序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