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西郊,这片原本商旅往来、村镇稠密、热闹繁华的地方,此时已经只剩下了一片残破和凄凉。
虽然两个月前涌入此地的魔教暴徒们,在一番大肆劫掠之后,眼看着此处没了油水,早已纷纷散去,但在这一路上,还是时不时可以看见被战乱摧残过的痕迹——暴露在荒野上的尸骸,盘旋在天空中的乌鸦,被烧成焦炭和灰烬的村落市镇,长满了茂密荒草的田野,成群流浪着啃食腐尸的野狗……
极少数重返家园的幸存者,此时也都已经恍如行尸走肉,仿佛幽灵一样徘徊在那些残垣断壁之中,搜检着家园废墟中任何一点可用的东西。看到有大队人马经过,就全都躲起来远远窥视,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事实上,他们此时所看到的景象,也确实是能够令绝大多数人感到毛骨悚然。
——就在这片饱受战火蹂躏的废墟之中,迎着萧瑟的秋风,一队队瘦骨嶙峋的**男人,被麻绳五花大绑,然后又联成一串,在刺刀和皮鞭的逼迫之下,沿着通往上海的官道,浑身哆嗦着踉跄前进。
由于连续好些天都没吃没穿,又饿又冻又病,这些骨瘦如柴的可怜人并没有走出多远,就开始陆续倒毙在路边。但其余那些同样饱受病饿折磨的“新兵”,却根本没心思帮助这些这些倒毙的同袍一把,只是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有气无力地一步步挪动。而监督他们的洋枪队老兵,则骂骂咧咧地将倒毙者的绳索砍断,丢弃在路边的野地里,顺便再往胸口捅上几刀,以免有人装死。
预示着死亡的晦暗气息,紧紧地萦绕在这支队伍头上,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有谁倒下去死掉,也没有人知道自己还能活上多久,只是在枪口和刀剑的逼迫之下,麻木地继续着这场仿佛永无尽头的死亡行军。
——当然,就算是这场残酷的死亡行军,毕竟还是有终点的……
望着前方不远处黄浦江面的粼粼波光,以及租界守军在江畔渡口设立的一座岗亭哨所,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也不知是为什么,安尔乐将军还是感觉有些心慌意乱。
所以,他迟疑了一会儿,就命令队伍停下来休息,然后对王启年总办问道:
“……王老兄,您说今天这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怎么会有问题呢?安大人,您就放一百个心吧!不是我王启年自夸,在下做事一向牢靠得很呐!”
王启年总办很自信地拍着胸脯说道,“……我已经跟洋人那边谈好了价钱,每个壮丁五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绝无一丝赊欠……再说了,若是这些洋人把咱们给坑了,之后又该找谁去收货啊?”
“……这个……怎么说呢?我的话不是这个意思……”
安尔乐将军表情颇为苦恼地搔着头发,“……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是堂堂朝廷官军。不用心御敌倒也罢了,还私通洋人做这种缺德买卖……总感觉心里有道坎过不去啊!”
“……安大人!如今都到这份上了,您该不会心里还顾虑着名声,甚至心向着朝廷吧?!”
王启年神sè奇怪地望了他一眼,甚为惊讶地提高了声调,“……如今就算是三岁小儿都知道,这朝廷已经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啦!俗话说,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但您这次出兵东征,可有拿到户部的一文钱一粒米?
嘿嘿,乱世之中,各地藩镇都忙着搜罗勇士、整军讲武,磨刀霍霍地要争夺天下。咱们的康德皇帝呢,却是把钱财都拿去供养几十万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的八旗子弟,然后任凭自家兵马穷死饿死!由此可见,这朝廷早已烂透了,将来不是革命党或者魔教得势,就是哪个强藩节度使进京坐江山!
为今之计,与其效忠这个不得人心的鞑子朝廷,败亡之后还要落个骂名,倒不如趁着朝廷这块招牌暂时还有点用,想办法尽量大捞一把。rì后不管是拉队伍占地盘,还是找个太平地方当寓公,好歹手里也能落下些钱财不是?另外,就算您自己不计得失,可洋枪队的这些弟兄跟着您出生入死了好几年,怎么着也都得让他们rì后有个着落啊!”
看了看身边这些已经大半年没有正经发过军饷,最近才靠敲诈乡村发了一笔小财的洋枪队老兵,安尔乐将军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一次向魔鬼屈膝投降,让心中坚持的最后一丝理念就此崩塌——道德良知、军人cāo守什么的都给老子见鬼去吧!兜里有钱才是最最要紧的……
——可怜的安尔乐将军,在这个悲催时代的逼迫之下,您也终于堕落了。
“……嗯,你说买主会在黄埔江边等着,不用我们带人深入租界。可如今都能看见渡口的哨所了……”
一旦决定了彻底不要脸,安尔乐很快就不再患得患失,变得jīng神了许多,“……对方的人究竟在哪儿?”
“……就待在渡口的哨所岗楼里啊!”王启年抬手遥遥一指,“……喏,他们已经出来了……”
“……哦,是吗?那我再瞧瞧……”安尔乐将军随口应付着,同时抬眼望去……于是便一下子愣住了。
呆愕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