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如《左传》上言羋斟,则
下曰叔牂,前称子产,则次见国侨,其类是也。至裴子野《宋略》亦然。何者?
上书桓玄,则下云敬道;后叙殷铁,则先著景仁。以此而拟《左氏》,又所谓貌
异而心同也。
《左氏》与《论语》,有叙人酬对,苟非烦词积句,但是往复唯诺而已,则
连续而说,去其“对曰”、“问曰”等字。如裴子野《宋略》云:李孝伯问张畅
“卿何姓?”曰“姓张。”“张长史乎?”以此而拟《左氏》、《论语》,又所
谓貌异而心同也。
善人君子,功业不书,见于应对,附彰其美。如《左传》称楚武王欲伐随,
熊率且比曰:“季梁在,何益!”至萧方等《三十国春秋》说朝廷闻慕容隽死,
曰:“中原可图矣!”桓温曰:“慕容恪在,其忧方大!”以此而拟《左氏》,
又所谓貌异而心同也。
夫将叙其事,必预张其本,弥缝混说,无取睠言。如《左传》称叔辄闻日
蚀而哭,昭子曰:“子叔其将死乎?”秋八月,叔辄卒。至王劭《齐志》称张伯
德梦山上挂丝,占者曰:“其为幽州刺史乎?”秋七月,拜为幽州刺史。以此而
拟《左氏》,又所谓貌异而心同也。
盖文虽缺略,理甚昭著,此丘明之体也。至如叙晋败于邲,先济者赏,而
云:“上、中、下军争舟,舟中之指可掬。”夫不言攀舟乱,以刃断指,而但曰
“舟指可掬”,则读者自睹其事矣。至王劭《齐志》述高季式破敌于韩陵,追奔
逐北,而云“夜半方归,槊血满袖”。夫不言奋槊深入,击刺甚多,而但称“槊
血满袖”,则闻者亦知其义矣。以此而拟《左氏》,又所谓貌异而心同也。
大抵作者,自魏已前,多效《三史》,从晋已降,喜学《五经》。夫史才文
浅而易摸,经文义深而难拟,既难易有别,故得失亦殊。盖貌异而心同者,摸拟
之上也;貌同而心异者,摸拟之下也。然人皆好貌同而心异,不尚貌异而心同者,
何哉?盖鉴识不明,嗜爱多僻,悦夫似史而憎夫真史,此子张所以致讥于鲁侯,
有叶公好龙之喻也。袁山松云:“书之为难也有五:烦而不整,一难也;俗而不
典,二难也;书不实录,三难也;赏罚不中,四难也;文不胜质,五难也。”夫
拟古而不类,此乃难之极者,何为独阙其目乎?呜呼!自子长以还,似皆未睹斯
义。后来明达,其鉴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