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县便叫下去,又叫李家店的人问道:“那张三是你店内佣工的么?”那李二回
道:“不是佣工,是做当槽儿的。”知县道:“那日尸场上你说张三是薛蟠将碗
砸死的,你亲眼见的么。”李二说道:“小的在柜上,听见说客房里要酒。不多
一回,便听见说‘不好了,打伤了。’小的跑进去,只见张三躺在地下,也不能
言语。小的便喊禀地保,一面报他母亲去了。他们到底怎样打的,实在不知道,
求太爷问那喝酒的便知道了。”知县喝道:“初审口供,你是亲见的,怎么如今
说没有见?”李二道:“小的前日唬昏了乱说。”衙役又吆喝了一声。知县便叫
吴良问道:“你是同在一处喝酒的么?薛蟠怎么打的,据实供来。”吴良说:
“小的那日在家,这个薛大爷叫我喝酒。他嫌酒不好要换,张三不肯。薛大爷生
气把酒向他脸上泼去,不晓得怎么样就碰在那脑袋上了。这是亲眼见的。”知县
道:“胡说。前日尸场上薛蟠自己认拿碗砸死的,你说你亲眼见的,怎么今日的
供不对?掌嘴。”衙役答应着要打,吴良求着说:“薛蟠实没有与张三打架,酒
碗失手碰在脑袋上的。求老爷问薛蟠便是恩典了。”知县叫提薛蟠,问道:“你
与张三到底有什么仇隙?毕竟是如何死的,实供上来。”薛蟠道:“求太老爷开
恩,小的实没有打他。为他不肯换酒,故拿酒泼他,不想一时失手,酒碗误碰在
他的脑袋上。小的即忙掩他的血,那里知道再掩不住,血淌多了,过一回就死了。
前日尸场上怕太老爷要打,所以说是拿碗砸他的。只求太爷开恩。”知县便喝道:
“好个糊涂东西!本县问你怎么砸他的,你便供说恼他不换酒才砸的,今日又供
是失手碰的。”知县假作声势,要打要夹,薛蟠一口咬定。知县叫仵作将前日尸
场填写伤痕据实报来。仵作禀报说:“前日验得张三尸身无伤,惟囟门有磁器伤
长一寸七分,深五分,皮开,囟门骨脆裂破三分。实系磕碰伤。”知县查对尸格
相符,早知书吏改轻,也不驳诘,胡乱便叫画供。张王氏哭喊道:“青天老爷!
前日听见还有多少伤,怎么今日都没有了?”知县道:“这妇人胡说,现有尸格,
你不知道么。”叫尸叔张二便问道:“你侄儿身死,你知道有几处伤?”张二忙
供道:“脑袋上一伤。”知县道:“可又来。”叫书吏将尸格给张王氏瞧去,并
叫地保尸叔指明与他瞧,现有尸场亲押证见俱供并未打架,不为斗殴。只依误伤
吩咐画供。将薛蟠监禁候详,余令原保领出,退堂。张王氏哭着乱嚷,知县叫众
衙役撵他出去。张二也劝张王氏道:“实在误伤,怎么赖人。现在太老爷断明,
不要胡闹了。”薛蝌在外打听明白,心内喜欢,便差人回家送信。等批详回来,
便好打点赎罪,且住着等信。只听路上三三两两传说,有个贵妃薨了,皇上辍朝
三日。这里离陵寝不远,知县办差垫道,一时料着不得闲,住在这里无益,不如
到监告诉哥哥安心等着,“我回家去,过几日再来。”薛蟠也怕母亲痛苦,带信
说:“我无事,必须衙门再使费几次,便可回家了。只是不要可惜银钱。”
薛蝌留下李祥在此照料,一径回家,见了薛姨妈,陈说知县怎样徇情,怎样
审断,终定了误伤,将来尸亲那里再花些银子,一准赎罪,便没事了。薛姨妈听
说,暂且放心,说:“正盼你来家中照应。贾府里本该谢去,况且周贵妃薨了,
他们天天进去,家里空落落的。我想着要去替姨太太那边照应照应作伴儿,只是
咱们家又没人。你这来的正好。”薛蝌道:“我在外头原听见说是贾妃薨了,这
么才赶回来的。我们元妃好好儿的,怎么说死了?”薛姨妈道:“上年原病过一
次,也就好了。这回又没听见元妃有什么病。只闻那府里头几天老太太不大受用,
合上眼便看见元妃娘娘。众人都不放心,直至打听起来,又没有什么事。到了大
前儿晚上,老太太亲口说是‘怎么元妃独自一个人到我这里?’众人只道是病中
想的话,总不信。老太太又说:‘你们不信,元妃还与我说是荣华易尽,须要退
步抽身。’众人都说:‘谁不想到?这是有年纪的人思前想后的心事。’所以也
不当件事。恰好第二天早起,里头吵嚷出来说娘娘病重,宣各诰命进去请安。他
们就惊疑的了不得,赶着进去。他们还没有出来,我们家里已听见周贵妃薨逝了。
你想外头的讹言,家里的疑心,恰碰在一处,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