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舍极多极净。东西二院,荣府便赁了东院,北静王府便赁了西院。太妃少妃每
日宴息,见贾母等在东院,彼此同出同入,都有照应。外面细事不消细述。
且说大观园中因贾母王夫人天天不在家内,又送灵去一月方回,各丫鬟婆子
皆有闲空,多在园中游玩。更又将梨香院内伏侍的众婆子一概撤回,并散在园内
听使,更觉园内人多了几十个。因文官等一干人或心性高傲,或倚势凌下,或拣
衣挑食,或口角锋芒,大概不安分守理者多。因此众婆子无不含怨,只是口中不
敢与他们分证。如今散了学,大家称了愿,也有丢开手的,也有心地狭窄犹怀旧
怨的,因将众人皆分在各房名下,不敢来厮侵。
可巧这日乃是清明之日,贾琏已备下年例祭祀,带领贾环、贾琮、贾兰三人
去往铁槛寺祭柩烧纸。宁府贾蓉也同族中几人各办祭祀前往。因宝玉未大愈,故
不曾去得。饭后发倦,袭人因说:“天气甚好,你且出去逛逛,省得丢下粥碗就
睡,存在心里。”宝玉听说,只得拄了一支杖,靸着鞋,步出院外。因近日将园
中分与众婆子料理,各司各业,皆在忙时,也有修竹的,也有乌刂树的,也有栽
花的,也有种豆的,池中又有驾娘们行着船夹泥种藕。香菱、湘云、宝琴与丫鬟
等都坐在山石上,瞧他们取乐。宝玉也慢慢行来。湘云见了他来,忙笑说:“快
把这船打出去,他们是接林妹妹的。”众人都笑起来。宝玉红了脸,也笑道:
“人家的病,谁是好意的,你也形容着取笑儿。”湘云笑道:“病也比人家另一
样,原招笑儿,反说起人来。”说着,宝玉便也坐下,看着众人忙乱了一回。湘
云因说:“这里有风,石头上又冷,坐坐去罢。”
宝玉便也正要去瞧林黛玉,便起身拄拐辞了他们,从沁芳桥一带堤上走来。
只见柳垂金线,桃吐丹霞,山石之后,一株大杏树,花已全落,叶稠阴翠,上面
已结了豆子大小的许多小杏。宝玉因想道:“能病了几天,竟把杏花辜负了!不
觉倒‘绿叶成荫子满枝’了!”因此仰望杏子不舍。又想起邢岫烟已择了夫婿一
事,虽说是男女大事,不可不行,但未免又少了一个好女儿。不过两年,便也要
“绿叶成荫子满枝”了。再过几日,这杏树子落枝空,再几年,岫烟未免乌发如
银,红颜似槁了,因此不免伤心,只管对杏流泪叹息。正悲叹时,忽有一个雀儿
飞来,落于枝上乱啼。宝玉又发了呆性,心下想道:“这雀儿必定是杏花正开时
他曾来过,今见无花空有子叶,故也乱啼。这声韵必是啼哭之声,可恨公冶长不
在眼前,不能问他。但不知明年再发时,这个雀儿可还记得飞到这里来与杏花一
会了?”
正胡思间,忽见一股火光从山石那边发出,将雀儿惊飞。宝玉吃了一大惊,
又听那边有人喊道:“藕官,你要死,怎弄些纸钱进来烧?我回去回奶奶们去,
仔细你的肉!”宝玉听了,益发疑惑起来,忙转过山石看时,只见藕官满面泪痕,
蹲在那里,手里还拿着火,守着些纸钱灰作悲。宝玉忙问道:“你与谁烧纸钱?
快不要在这里烧。你或是为父母兄弟,你告诉我姓名,外头去叫小厮们打了包袱
写上名姓去烧。”藕官见了宝玉,只不作一声。宝玉数问不答,忽见一婆子恶恨
恨走来拉藕官,口内说道:“我已经回了奶奶们了,奶奶气的了不得。”藕官听
了,终是孩气,怕辱没了没脸,便不肯去。婆子道:“我说你们别太兴头过余了,
如今还比你们在外头随心乱闹呢。这是尺寸地方儿。”指宝玉道:“连我们的爷
还守规矩呢,你是什么阿物儿,跑来胡闹。怕也不中用,跟我快走罢!”宝玉忙
道:“他并没烧纸钱,原是林妹妹叫他来烧那烂字纸的。你没看真,反错告了他。”
藕官正没了主意,见了宝玉,也正添了畏惧,忽听他反掩饰,心内转忧成喜,也
便硬着口说道:“你很看真是纸钱了么?我烧的是林姑娘写坏了的字纸!”那婆
子听如此,亦发狠起来,便弯腰向纸灰中拣那不曾化尽的遗纸,拣了两点在手内,
说道:“你还嘴硬,有据有证在这里。我只和你厅上讲去!”说着,拉了袖子,
就拽着要走。宝玉忙把藕官拉住,用拄杖敲开那婆子的手,说道:“你只管拿了
那个回去。实告诉你:我昨夜作了一个梦,梦见杏花神和我要一挂白纸钱,不可
叫本房人烧,要一个生人替我烧了,我的病就好的快。所以我请了这白钱,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