鬟参拜毕,献茶。贾琏遂问别后家中的诸事,又谢凤姐的操持劳
碌。凤姐道:“我那里照管得这些事!见识又浅,口角又笨,心肠又直率,人家
给个棒槌,我就认作‘针’。脸又软,搁不住人给两句好话,心里就慈悲了。况
且又没经历过大事,胆子又小,太太略有些不自在,就吓的我连觉也睡不着了。
我苦辞了几回,太太又不容辞,倒反说我图受用,不肯习学了。殊不知我是捻着
一把汗儿呢。一句也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多走。你是知道的,咱们家所有的这
些管家奶奶们,那一位是好缠的?错一点儿他们就笑话打趣,偏一点儿他们就指
桑说槐的报怨。‘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站干岸儿’,
‘推倒油瓶不扶’,都是全挂子的武艺。况且我年纪轻,头等不压众,怨不得不
放我在眼里。更可笑那府里忽然蓉儿媳妇死了,珍大哥又再三再四的在太太跟前
跪着讨情,只要请我帮他几日,我是再四推辞,太太断不依,只得从命。依旧被
我闹了个马仰人翻,更不成个体统,至今珍大哥哥还抱怨后悔呢。你这一来了,
明儿你见了他,好歹描补描补,就说我年纪小,原没见过世面,谁叫大爷错委他
的。”
正说着,只听外间有人说话,凤姐便问:“是谁?”平儿进来回道:“姨太
太打发了香菱妹子来问我一句话,我已经说了,打发他回去了。”贾琏笑道:
“正是呢,方才我见姨妈去,不防和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子撞了个对面,生的好齐
整模样。我疑惑咱家并无此人,说话时因问姨妈,谁知就是上京来买的那小丫头,
名叫香菱的,竟与薛大傻子作了房里人,开了脸,越发出挑的标致了。那薛大傻
子真玷辱了他。”凤姐道:“嗳!往苏杭走了一趟回来,也该见些世面了,还是
这么眼馋肚饱的。你要爱他,不值什么,我去拿平儿换了他来如何?那薛老大也
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这一年来的光景,他为要香菱不能到手,和姨妈打
了多少饥荒。也因姨妈看着香菱模样儿好还是末则,其为人行事,却又比别的女
孩子不同,温柔安静,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他不上呢,故此摆酒请客的费事,
明堂正道的与他作了妾。过了没半月,也看的马棚风一般了,我倒心里可惜了的。”
一语未了,二门上小厮传报:“老爷在大书房等二爷呢。”贾琏听了,忙忙整衣
出去。
这里凤姐乃问平儿:“方才姨妈有什么事,巴巴打发了香菱来?”平儿笑道:
“那里来的香菱,是我借他暂撒个谎。奶奶说说,旺儿嫂子越发连个承算也没了。”
说着,又走至凤姐身边,悄悄的说道:“奶奶的那利钱银子,迟不送来,早不送
来,这会子二爷在家,他且送这个来了。幸亏我在堂屋里撞见,不然时走了来回
奶奶,二爷倘或问奶奶是什么利钱,奶奶自然不肯瞒二爷的,少不得照实告诉二
爷。我们二爷那脾气,油锅里的钱还要找出来花呢,听见奶奶有了这个梯己,他
还不放心的花了呢。所以我赶着接了过来,叫我说了他两句,谁知奶奶偏听见了
问,我就撒谎说香菱来了。”凤姐听了笑道:“我说呢,姨妈知道你二爷来了,
忽喇巴的反打发个房里人来了?原来你这蹄子肏鬼。”
说话时贾琏已进来,凤姐便命摆上酒馔来,夫妻对坐。凤姐虽善饮,却不敢
任兴,只陪侍着贾琏。一时贾琏的乳母赵嬷嬷走来,贾琏凤姐忙让吃酒,令其上
炕去。赵嬷嬷执意不肯。平儿等早于炕沿下设下一杌,又有一小脚踏,赵嬷嬷在
脚踏上坐了。贾琏向桌上拣两盘肴馔与他放在杌上自吃。凤姐又道:“妈妈很嚼
不动那个,倒没的矼了他的牙。”因向平儿道:“早起我说那一碗火腿炖肘子
很烂,正好给妈妈吃,你怎么不拿了去赶着叫他们热来?”又道:“妈妈,你尝
一尝你儿子带来的惠泉酒。”赵嬷嬷道:“我喝呢,奶奶也喝一盅,怕什么?只
不要过多了就是了。我这会子跑了来,倒也不为饮酒,倒有一件正经事,奶奶好
歹记在心里,疼顾我些罢。我们这爷,只是嘴里说的好,到了跟前就忘了我们。
幸亏我从小儿奶了你这么大。我也老了,有的是那两个儿子,你就另眼照看他们
些,别人也不敢呲牙儿的。我还再四的求了你几遍,你答应的倒好,到如今还是
燥屎。这如今又从天上跑出这一件大喜事来,那里用不着人?所以倒是来和奶奶
来说是正经,靠着我们爷,只怕我还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