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角灯,大书“荣国府”三个大字,款款来至宁府。大门上门灯朗挂,两边一色
戳灯,照如白昼,白汪汪穿孝仆从两边侍立。请车至正门上,小厮等退去,众媳
妇上来揭起车帘。凤姐下了车,一手扶着丰儿,两个媳妇执着手把灯罩,簇拥着
凤姐进来。宁府诸媳妇迎来请安接待。凤姐缓缓走入会芳园中登仙阁灵前,一见
了棺材,那眼泪恰似断线之珠,滚将下来。院中许多小厮垂手伺候烧纸。凤姐吩
咐得一声:“供茶烧纸。”只听一棒锣鸣,诸乐齐奏,早有人端过一张大圈椅来,
放在灵前,凤姐坐了,放声大哭。于是里外男女上下,见凤姐出声,都忙忙接声
嚎哭。
一时贾珍尤氏遣人来劝,凤姐方才止住。来旺媳妇献茶漱口毕,凤姐方起身,
别过族中诸人,自入抱厦内来。按名查点,各项人数都已到齐,只有迎送亲客上
的一人未到。即命传到,那人已张惶愧惧。凤姐冷笑道:“我说是谁误了,原来
是你!你原比他们有体面,所以才不听我的话。”那人道:“小的天天都来的早,
只有今儿,醒了觉得早些,因又睡迷了,来迟了一步,求奶奶饶过这次。”正说
着,只见荣国府中的王兴媳妇来了,在前探头。
凤姐且不发放这人,却先问:“王兴媳妇作什么?”王兴媳妇巴不得先问他
完了事,连忙进去说:“领牌取线,打车轿网络。”说着,将个帖儿递上去。凤
姐命彩明念道:“大轿两顶,小轿四顶,车四辆,共用大小络子若干根,用珠儿
线若干斤。”凤姐听了,数目相合,便命彩明登记,取荣国府对牌掷下。王兴家
的去了。
凤姐方欲说话时,见荣国府的四个执事人进来,都是要支取东西领牌来的。
凤姐命彩明要了帖念过,听了一共四件,指两件说道:“这两件开销错了,再算
清了来取。”说着掷下帖子来。那二人扫兴而去。
凤姐因见张材家的在旁,因问:“你有什么事?”张材家的忙取帖儿回说:
“就是方才车轿围作成,领取裁缝工银若干两。”凤姐听了,便收了帖子,命彩
明登记。待王兴家的交过牌,得了买办的回押相符,然后方与张材家的去领。一
面又命念那一个,是为宝玉外书房完竣,支买纸料糊裱。凤姐听了,即命收帖儿
登记,待张材家的缴清,又发与这人去了。
凤姐便说道:“明儿他也睡迷了,后儿我也睡迷了,将来都没了人了。本来
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不如现开发的好。”登时放下脸来,
喝命:“带出去,打二十板子!”一面又掷下宁国府对牌:“出去说与来升,革
他一月银米!”众人听说,又见凤姐眉立,知是恼了,不敢怠慢,拖人的出去拖
人,执牌传谕的忙去传谕。那人身不由己,已拖出去挨了二十大板,还要进来叩
谢。凤姐道:“明日再有误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有要挨打的,只管误!”
说着,吩咐:“散了罢。”窗外众人听说,方各自执事去了。彼时宁府荣府两处
执事领牌交牌的,人来人往不绝,那抱愧被打之人含羞去了,这才知道凤姐利害。
众人不敢偷闲,自此兢兢业业,执事保全。不在话下。
如今且说宝玉因见今日人众,恐秦钟受了委曲,因默与他商议,要同他往凤
姐处来坐。秦钟道:“他的事多,况且不喜人去,咱们去了,他岂不烦腻。”宝
玉道:“他怎好腻我们,不相干,只管跟我来。”说着,便拉了秦钟,直至抱厦。
凤姐才吃饭,见他们来了,便笑道:“好长腿子,快上来罢。”宝玉道:“我们
偏了。”凤姐道:“在这边外头吃的,还是那边吃的?”宝玉道:“这边同那些
浑人吃什么!原是那边,我们两个同老太太吃了来的。”一面归坐。
凤姐吃毕饭,就有宁国府中的一个媳妇来领牌,为支取香灯事。凤姐笑道:
“我算着你们今儿该来支取,总不见来,想是忘了。这会子到底来取,要忘了,
自然是你们包出来,都便宜了我。”那媳妇笑道:“何尝不是忘了,方才想起来,
再迟一步,也领不成了。”说罢,领牌而去。
一时登记交牌。秦钟因笑道:“你们两府里都是这牌,倘或别人私弄一个,
支了银子跑了,怎样?”凤姐笑道:“依你说,都没王法了。”宝玉因道:“怎
么咱们家没人领牌子做东西?”凤姐道:“人家来领的时候,你还做梦呢。我且
问你,你们这夜书多早晚才念呢?”宝玉道:“巴不得这如今就念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