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一个丫鬟,在那里撷花,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明,虽无十分姿色,却亦
有动人之处。雨村不觉看的呆了。
那甄家丫鬟撷了花,方欲走时,猛抬头见窗内有人,敝巾旧服,虽是贫窘,
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这丫鬟忙转身回避,心
下乃想:“这人生的这样雄壮,却又这样褴褛,想他定是我家主人常说的什么贾
雨村了,每有意帮助周济,只是没甚机会。我家并无这样贫窘亲友,想定是此人
无疑了。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如此想来,不免又回头两次。雨村见他回
了头,便自为这女子心中有意于他,便狂喜不尽,自为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雄,
风尘中之知己也。一时小童进来,雨村打听得前面留饭,不可久待,遂从夹道中
自便出门去了。士隐待客既散,知雨村自便,也不去再邀。
一日,早又中秋佳节。士隐家宴已毕,乃又另具一席于书房,却自己步月至
庙中来邀雨村。原来雨村自那日见了甄家之婢曾回顾他两次,自为是个知己,便
时刻放在心上。今又正值中秋,不免对月有怀,因而口占五言一律云: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
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
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
雨村吟罢,因又思及平生抱负,苦未逢时,乃又搔首对天长叹,复高吟一联
曰: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恰值士隐走来听见,笑道:“雨村兄真抱负不浅也!”雨村忙笑道:“不过
偶吟前人之句,何敢狂诞至此。”因问:“老先生何兴至此?”士隐笑道:“今
夜中秋,俗谓‘团圆之节’,想尊兄旅寄僧房,不无寂寥之感,故特具小酌,邀
兄到敝斋一饮,不知可纳芹意否?”雨村听了,并不推辞,便笑道:“既蒙厚爱,
何敢拂此盛情。”说着,便同士隐复过这边书院中来。
须臾茶毕,早已设下杯盘,那美酒佳肴自不必说。二人归坐,先是款斟漫饮,
次渐谈至兴浓,不觉飞觥限斝起来。当时街坊上家家箫管,户户弦歌,当头一轮
明月,飞彩凝辉,二人愈添豪兴,酒到杯干。雨村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
禁,乃对月寓怀,口号一绝云: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士隐听了,大叫:“妙哉!吾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飞腾之
兆已见,不日可接履于云霓之上矣。可贺,可贺!”乃亲斟一斗为贺。雨村因干
过,叹道:“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沽名,只是目
今行囊路费一概无措,神京路远,非赖卖字撰文即能到者。”士隐不待说完,便
道:“兄何不早言。愚每有此心,但每遇兄时,兄并未谈及,愚故未敢唐突。今
既及此,愚虽不才,‘义利’二字却还识得。且喜明岁正当大比,兄宜作速入都,
春闱一战,方不负兄之所学也。其盘费馀事,弟自代为处置,亦不枉兄之谬识矣!”
当下即命小童进去,速封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又云:“十九日乃黄道之期,
兄可即买舟西上,待雄飞高举,明冬再晤,岂非大快之事耶!”雨村收了银衣,
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那天已交了三更,二人方散。
士隐送雨村去后,回房一觉,直至红日三竿方醒。因思昨夜之事,意欲再写
两封荐书与雨村带至神都,使雨村投谒个仕宦之家为寄足之地。因使人过去请时,
那家人去了回来说:“和尚说,贾爷今日五鼓已进京去了,也曾留下话与和尚转
达老爷,说‘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士隐听了,
也只得罢了。
真是闲处光阴易过,倏忽又是元宵佳节矣。士隐命家人霍启抱了英莲去看社
火花灯,半夜中,霍启因要小解,便将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待他小解完了
来抱时,那有英莲的踪影?急得霍启直寻了半夜,至天明不见,那霍启也就不敢
回来见主人,便逃往他乡去了。那士隐夫妇,见女儿一夜不归,便知有些不妥,
再使几人去寻找,回来皆云连音响皆无。夫妻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落,
岂不思想,因此昼夜啼哭,几乎不曾寻死。看看的一月,士隐先就得了一病,当
时封氏孺人也因思女构疾,日日请医疗治。
不想这日三月十五,葫芦庙中炸供,那些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