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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 游侠列传第六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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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子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二者皆讥,而学士多称於世云。

    至如以术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功名俱著於春秋,固无可言者。及若季次、

    原宪,闾巷人也,读书怀独行君子之德,义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故季次、

    原宪终身空室蓬户,褐衣疏食不厌。死而已四百馀年,而弟子志之不倦。今游侠,

    其行虽不轨於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阸

    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

    且缓急,人之所时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於井廪,伊尹负於鼎俎,傅

    说匿於傅险,吕尚困於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饭牛,仲尼畏匡,菜色陈、蔡。此

    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菑,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

    胜道哉!

    鄙人有言曰:“何知仁义,已飨其利者为有德。”故伯夷丑周,饿死首阳山,

    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跖、蹻暴戾,其徒诵义无穷。由此观之,“窃钩者诛,

    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非虚言也。

    今拘学或抱咫尺之义,久孤於世,岂若卑论侪俗,与世沈浮而取荣名哉!而

    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此亦有所长,非苟而已也。故

    士穷窘而得委命,此岂非人之所谓贤豪间者邪?诚使乡曲之侠,予季次、原宪比

    权量力,效功於当世,不同日而论矣。要以功见言信,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

    古布衣之侠,靡得而闻已。近世延陵、孟尝、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

    王者亲属,藉於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贤者,显名诸侯,不可谓不贤者矣。比

    如顺风而呼,声非加疾,其埶激也。至如闾巷之侠,脩行砥名,声施於天下,莫

    不称贤,是为难耳。然儒、墨皆排摈不载。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

    甚恨之。以余所闻,汉兴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之徒,虽时扞当世之

    文罔,然其私义廉絜退让,有足称者。名不虚立,士不虚附。至如朋党宗彊比周,

    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侠亦丑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

    朱家、郭解等令与暴豪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

    鲁朱家者,与高祖同时。鲁人皆以儒教,而朱家用侠闻。所藏活豪士以百数,

    其馀庸人不可胜言。然终不伐其能,歆其德,诸所尝施,唯恐见之。振人不赡,

    先从贫贱始。家无馀财,衣不完采,食不重味,乘不过軥牛。专趋人之急,甚

    己之私。既阴脱季布将军之阸,及布尊贵,终身不见也。自关以东,莫不延颈

    愿交焉。

    楚田仲以侠闻,喜剑,父事朱家,自以为行弗及。田仲已死,而雒阳有剧孟。

    周人以商贾为资,而剧孟以任侠显诸侯。吴楚反时,条侯为太尉,乘传车将至河

    南,得剧孟,喜曰:“吴楚举大事而不求孟,吾知其无能为已矣。”天下骚动,

    宰相得之若得一敌国云。剧孟行大类朱家,而好博,多少年之戏。然剧孟母死,

    自远方送丧盖千乘。及剧孟死,家无馀十金之财。而符离人王孟亦以侠称江淮之

    间。

    是时济南瞷氏、陈周庸亦以豪闻,景帝闻之,使使尽诛此属。其后代诸白、

    梁韩无辟、阳翟薛兄、陕韩孺纷纷复出焉。

    郭解,轵人也,字翁伯,善相人者许负外孙也。解父以任侠,孝文时诛死。

    解为人短小精悍,不饮酒。少时阴贼,慨不快意,身所杀甚众。以躯借交报仇,

    藏命作奸剽攻,休乃铸钱掘冢,固不可胜数。適有天幸,窘急常得脱,若遇赦。

    及解年长,更折节为俭,以德报怨,厚施而薄望。然其自喜为侠益甚。既已振人

    之命,不矜其功,其阴贼著於心,卒发於睚眦如故云。而少年慕其行,亦辄为报

    仇,不使知也。解姊子负解之势,与人饮,使之嚼。非其任,彊必灌之。人怒,

    拔刀刺杀解姊子,亡去。解姊怒曰:“以翁伯之义,人杀吾子,贼不得。”弃其

    尸於道,弗葬,欲以辱解。解使人微知贼处。贼窘自归,具以实告解。解曰:

    “公杀之固当,吾儿不直。”遂去其贼,罪其姊子,乃收而葬之。诸公闻之,皆

    多解之义,益附焉。

    解出入,人皆避之。有一人独箕倨视之,解遣人问其名姓。客欲杀之。解曰:

    “居邑屋至不见敬,是吾德不脩也,彼何罪!”乃阴属尉史曰:“是人,吾所急

    也,至践更时脱之。”每至践更,数过,吏弗求。怪之,问其故,乃解使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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